期待已久的畢業旅行終於可以出發了。

百裏折言在機場安排好行李托運後, 單手推了推眼鏡，走進貴賓休息室。

早就乖乖等在沙發上的三只小腦袋“噌”的一下齊齊看過來。

“……”

六只亮晶晶的眼睛，像聚光燈似的照過來。

沈穩如百裏折言, 也不免微微楞了一下。

好笑地問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
紀思安激動地問：“百裏叔叔99Z.L, 聽說您和我們家長都商量好了, 同意讓我們去海島浮潛, 是真的嗎？”

她之前一直想體驗潛水項目。

但紀家在紀爺爺的教育下等級森嚴, 小輩在長輩面前基本沒有主動說話的地位。紀思安哪怕心裏再渴望, 在家長面前壓根卻連提都不敢提一句。

趙枝枝故意“哼”了一聲, 懶洋洋的往沙發後背一靠。

仰著頭撒嬌道：“我剛剛跟三兒說了，她卻不肯信我, 非要您老人家親自點頭才算數。”

百裏折言聽著她嬌嬌氣氣的嗓音，帶著不自知的甜意，心神微微一蕩。

面上卻不動聲色, 順著趙枝枝的意思，微微頷首給紀思安做了保證：“我和你爺爺聯系過了，他同意將此次旅行全權交給我安排。”

“……？？？！！”

紀思安驚喜地睜大雙眼, 脫口而出：“您真是我的大恩人。”

百裏折言：“……”

這種正面直擊的感激眼神, 熱情的比機場外的太陽還要旺盛, 感覺下一秒紀思安就要抱著他的大腿，給他燒香拜佛，祝願他永遠保佑她了。

就連他的小姑娘, 也一口一個“您老人家”。

光從言語上, 就把百裏折言擡至高高的神壇, 與蕓蕓眾生分隔開來。

百裏折言心一陣無語，也不知道他那個魚腦袋空空的侄兒，每天都在和這兩個小丫頭亂吹捧些什麽東西。

導致偶爾有些時候, 他甚至能在趙枝枝的眼睛裏看見神光。

謝謝。

他並不想原地封神。

這次出游去泰國玩，是百裏折言主動攬下照顧三個小朋友的責任的。

他也有私心。

想趁這次旅游的機會，和趙枝枝多相處一點時間。接著再安排一個合適的時機，不誇張又十分合理地和趙枝枝談一談，希望她能夠改口不要再叫他叔叔了。

成天“叔叔叔叔”的，明明一個二十五歲的年輕小夥子，硬生生被叫出了四五十歲的感覺。

百裏折言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年紀大。

要不是阮青宇這個礙眼的存在，他甚至可以厚著臉皮和趙枝枝當同輩相處。

而且，對於他的記憶而言，他本來就和趙枝枝是同輩。

飛機上，百裏折言故意將趙枝枝安排和自己並排，把剩下兩個小麻煩精遠遠地扔到後排斜對角。

要不是他找不到合適理由單獨約趙枝枝出來，他甚至想直接把阮青宇和紀思安打包扔回家，只留下趙枝枝和他一起出來旅游。

商務艙光線調的很溫馨，打在人臉上平添一絲朦朧的濾鏡，無形間拉近了人與人間的距離。

小姑娘對坐飛機的流程似乎非常熟練。

當後排的紀思安還在東張西望到處摸的時候，她已經麻溜的戴上眼罩，蓋好小毯子，縮著腿準備睡覺了。

趙枝枝將頭發都放了下來，烏木般的長發，柔軟地順著肩膀披散開。整個人懶洋洋的縮成一團，軟軟又無害的樣子，無比乖巧甜美的躺在他身邊。

咫尺可近。

似乎再近一寸，他就能伸手將99Z.L她攬進懷裏。

在趙枝枝和大家打了聲招呼，打算拉下眼罩安息時，百裏折言出聲叫住她。

“枝枝，我們談談行嗎？”

“嗯？”

趙枝枝動作一頓，兩只手舉在耳側拉住眼罩，像一只可愛又毛茸茸的垂耳兔子。

她想了想，沒拒絕，“好呀，叔叔想聊什麽？”

不是吧。

趙枝枝心想。

百裏折言不會也要和愛子心切的家長一樣，在出行前嘮嘮叨叨，三令五申地交代一大堆註意事項吧。

好在百裏折言沒有提起和旅游相關的事情。

而是猶豫了片刻，鏡片後那雙清冷的鳳眼微微垂下，似乎一直在字斟句酌的組織措辭。

在趙枝枝心裏快等地不耐煩了，才聽他低低開口：“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叔叔了？”

“……啊哈？”

百裏折言說完這句話以後，半天沒再開口。

他甚至避開眼，一直垂眼盯著趙枝枝身上小毛毯的邊角。

櫻花粉的小毯子質地柔軟，順著座椅的縫隙垂下一角，在飛行途中輕輕晃蕩。像是他停懸在半空中的心，絲絲癢意滲透進去，卻找不到落地的停靠點。

趙枝枝被這沒頭沒尾一句話整的有點蒙。

不叫叔叔，那叫什麽？

百裏折言難道是她失散多年的親爸爸？

趙枝枝胡思亂想了一會兒，連忙驅趕掉腦子中這些不著邊際的想法。要是讓老趙聽到他乖女兒這麽想，不知道是會先覺得自己頭頂發綠，還是要先吹胡子瞪眼睛，笑罵她一句不孝女。

想到那個場景，趙枝枝忍不住“噗嗤”笑了一聲。

這聲輕快明亮的笑聲，似是一只神奇的手，讓被按下暫停鍵一動不動的百裏折言又活了過來。

他輕咳一聲，掩蓋住內心的局促感。

纖長濃密的睫毛微顫，半掩著的眼皮下的眸底像有碎冰流淌。

百裏折言在說完那句話後，就後悔了。

太莽撞了。

明明想好了，要仔細計劃安排好，找一個合適的時機開口。

從來到梧城至今已經半年多了。

百裏折言以為，他早就學會控制。可以妥善地按捺住對趙枝枝的情緒，不會過早地顯漏出分毫異樣。

有些時候，百裏折言甚至會故意藏在暗處。哪怕和趙枝枝只隔著一個院子的距離，也盡量避免出現在她的面前。

因為他知道，他總會忍不住。

忍不住對她笑，忍不住只盯著她一個人看，忍不住將她拉到身邊，驅趕走她周圍那些討厭礙事的閑雜人等。

——是的，礙眼。

紀思安礙眼，阮青宇也礙眼。

他們總能夠熱熱鬧鬧的圍成一團，放肆無憂的哈哈大笑，毫無顧忌地表露自己的情感，無論是高興生氣，還是更深層次的喜歡和向往。

而他呢？

無論是上輩子，還是這輩子，百裏折言在本家呆的時間都太久了。久到養成了一副冷淡到極致的性子，幾乎快要忘記該怎麽正常的和其他人交流。

上輩子他也是這樣，少言寡語，不善言辭。

甚至還帶著一絲初入社會的99Z.L笨拙感，硬生生將自己關在封閉的玻璃殼裏，只留給外人一種冷漠疏離的直觀感覺。

在百裏折言的回憶裏，他和趙枝枝的相遇很美好。

他在最孤獨陰暗的時候，遇到最溫柔善良的小姑娘。

用趙枝枝曾經用來自我介紹的話來形容：像一把劈裏啪啦的跳跳糖，熱熱鬧鬧的在心尖尖上炸開。

——下一秒，四肢百骸都充滿了甜味。

可後來，百裏折言的性子實在是太過於沈悶。

再加上他本人總是患得患失，總擔心惹得趙枝枝不高興，愈發謹小慎微不敢多說話。

導致兩人很長一段時間相顧無言。

因此，哪怕趙枝枝真的很喜歡他的臉，沒多久後也還是喪失了興趣。很輕易地將他遺忘在了腦後，奔向更加熱鬧絢爛的其他人身邊。

百裏折言無法挽留趙枝枝。

他不敢，也不舍得。

哪怕他身負常人無法觸及的能力，將來繼承百裏家後會獲得數不盡的財富，他在趙枝枝的面前還是有著難以克服的自卑感。

於是，他只能安靜沈默地呆在趙枝枝的身後，呆在陰晦的角落裏，整日用充斥著嫉妒的眼神，看她恣意張揚地與其他人嬉笑打鬧，生活多姿多彩。

小姑娘笑起來還是那麽的好看，眼角眉梢都是盎然的生機，像潑墨重彩的油畫，厚厚塗滿了每一天的生活。

只不過，那些彩色生活裏的每一分每一秒，都再也沒有他百裏折言。

而這一次，他不會重蹈覆轍。

百裏折言伸手，輕輕替趙枝枝蓋好毯子。

在小姑娘疑惑的眼神裏，莞爾一笑，半真半假道：“我今年才不過二十五歲，你總叫我叔叔，會讓我忍不住嫌棄自己的。”

趙枝枝摸了摸下巴。

推己及人，她拿出上輩子二十多歲的心態模擬了一下，假如身邊也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，整天嘰嘰喳喳在耳邊叫她阿姨，她估計下一秒就能氣出腦溢血。

阿姨什麽阿姨！

她趙枝枝還年輕著呢，這輩子永遠十八歲！

於是頗為讚同地點點頭：“對哦，你說的很有道理。等我以後要是三十歲，估計都沒辦法心平氣和的接受別人叫我阿姨。”

百裏折言被她的形容描述逗得彎了彎嘴角。

想開口說一些逗趣兒的話，多哄得趙枝枝更開心一些，張了張嘴，卻發現自己詞窮。

如果是阮青宇的話。

百裏折言胸腔微微發澀。

他忍不住去想，如果是阮青宇的話，此時一定能妙語連珠的接上趙枝枝的話。

趙枝枝不知道百裏折言在腦補些什麽苦情戲劇本，而是認真正經的開始琢磨，該如何一起友善地守護百裏折言這顆年輕的心（？）。

她翻了個身，側躺著看向百裏折言：“那我叫你折言？”

百裏折言心裏一動。

甜美的喜意瞬間泛濫，即將順著四肢百骸蔓延開來。

他剛想點頭同意。

就聽趙枝枝自言自語的搖頭拒絕，“不行，感覺像是霜阿姨在叫你。”

“啪”，心99Z.L裏活蹦亂跳的小鹿一頭撞死了。

“而且你是霜阿姨的親弟弟誒，我要是真的叫你名字，豈不是亂了輩分？”

趙枝枝有些猶豫糾結。

但她從來不忍心叫美人失落。

望著百裏折言那張一筆一劃宛如雕刻，精致漂亮到讓人失語的容顏，趙枝枝還是決定順著他的心意。

“啊——想到了！”

小姑娘右手握拳，輕輕垂在自己左手掌心。

“當著外人面，你還是我的百裏叔叔。但如果私底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話，我們就是好朋友，好不好呀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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